□金慎言
我今年84岁，老伴79岁。我素来体弱，公费医保，年年体检，报告单上虽有箭头上上下下，但自我感觉尚好。而妻农村医保，很少检查，身体也一直很好，但去年开春后，她不知得了何种恶疾，身体骤然消瘦，从斤速而下降到不足斤，我意念的沮丧和莫名的惊恐常被恶梦惊醒！
一天午睡，我起床后，老伴还睡的正酣：直挺挺地躺着，面色白中泛青，额头数条褶皱深深的、黑黑的直延至眼角；双眼闭着，眼窝凹陷，显露出一圈淡淡的黑色；额头高高突兀，一头银发蓬松，一张干瘪缺牙的嘴，微微翕合……我别过脸，含着泪水，这不是母亲离世时的恐怖一幕吗？
她的病一定在胃里。
妻，农家女，新中国第一批“女簟匠”，13岁进竹器厂学艺，会编织箩、簟、土箕、笠帽。论簟匠技艺，她比不上男师傅，但打笠帽远近闻名，无人可夺，桃李遍布虞南各乡镇。她吃过百家饭，也恋上了酒，喝得最多的是麦鹵酒、番薯烧，土酒质差性烈，伤胃啊！
年，我们迁居丰惠后，妻开始喝箱装的瓶头酒，一日两餐，每日一瓶，很少间断。老伴喝酒，脾气不好，常以酒代饭，饭量极少，有时简直不食一口。俗语说，“身似铁，饭似钢”，况且她一日到夜从不闲着，除做好家里的“买汰烧”外，仍在招揽家庭手工活，时而踏洋车做帮，时而缝手套。做手工活，要按时交货，她常常在后半夜，三四点起床，拼死拼活地干。如今上了年岁，不病才怪呢？
其实，老伴对死早作了准备：两个大纸箱，我一箱，她一箱，盛满了各式各样的佛经，这些都是她做手工活挣来的钱，托老家阿婶请人念的“真金白银！”可当她得了病，真的走到“这一步”，却惊恐万状：她不想死，她要活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她变得很明理，不执拗，很听话，医院。
医院体检报告单出来了，CT、B超、心电度都没有致命大病，医生说，“主要血小板太低，不到标准值的五分之一，缺乏营养所引起的。回去后，准时服药，多吃些魚、肉、禽蛋等荤菜，半个月后再来复诊。”
半个月过去了，颧骨凸得更高，下巴瘪得更进，医院。恐怖的阴影在我头上盘旋：老伴的病与我母亲临死前夕的情景十分相似：先是吃不下饭，喝不下酒，后来是双脚无力走不动路，再后来是全身消瘦“肉山倒了”……哦，我情不自禁地低呼；“英，你莫走啊！”
一星期后，主任医师，我的表妹金芳来电，“言哥，我跟胃腸科主任会诊过了，大姐无大病，主要是太节俭、太劳累、睡眠不足、营养缺乏、吃酒伤身。我给大姐都说了，她很听我的话，现有明显好转，再住一星期，可以出院。”是夜，我甩掉了沉重包袱，一夜睡到大天亮。
资料图。CFP提供。
出院回家后，老伴像换了一个人：不熬粥稀饭，开始倒剩菜冷饭；不接手工活，按时睡觉不熬夜；不喜酒如命，开始戒酒吃饭；不吝啬钞票，开始餐餐有荤腥，与我同享；不囫囵呑咽，开始拔牙镶牙……
老伴原本很固执，上下牙早已都是乌黑的牙脚，丧失咀嚼功能，多年与魚肉绝缘。我常常劝她趁现在身体好，尽快拔牙镶牙，她说，“我看到你拔牙的痛苦，宁可吃苋菜梗、霉豆腐、洋芋艿，决不拔牙！”可如今，她听了金芳妹的话，认识到要做人，牙齿必需镶好，它是消化第一关。
我陪她去拔牙的路上，告诉她拔牙不痛，只有打麻药针时一点痛，好像针线刺进手指头一样，拔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放心，不用怕。第一粒牙脚拔除后，她很高兴，确实不是很痛。医院，好像走亲戚，一同去，一同回，她高兴，我自觉，历时两个多月，把上下两腭牙脚全部清除，仅剩两粒尚可使用的牙。又过了3个月，一口整齐洁白的烤瓷牙镶好了，时间己挨到年清明后。
一天午睡，突然一声闷雷，将我惊醒，一睁眼，窗外漆黑，闪电不息，我大呼，“英，落大雨哉，落大雨哉！”她一骨络爬起来，睡眼矇胧地去抢收窗台上晒着的一条小被，刚跨出一步，未抓住小被，却摔倒在窗前……
老来怕跌，非同小可。
脊椎两处破裂，医院。手术是小手术，只是背部打了4个小洞，使脊椎裂痕粘合，一星期就出院了，开始长达3个多月的卧床休养期。
于我而言，白天还好过，家务全交给了小儿媳，我只是偶而去卧室小坐，陪她说些话，可晚上全由我照顾，长夜漫漫……
“言，我要转个侧。”我连忙起身走过去，一手从肩部插入，一手从臀部伸进去，轻轻的，缓缓的用力，用力……老伴说，“好了，好了。”
“言，我要大便。”我俯下身，让妻的手搭在我的项颈上，我扶着她的腰，慢慢地昂起头，她的上半身也渐渐升高。她坐到了床沿上，双脚着地，把全身重力都移到我颈上，一步、两步，坐到马桶上……她内疚地说，“又把你吵醒了！”
一天后半夜，我突然被“啪”的一声惊醒，睁开眼，电灯雪亮，只见妻坐在马桶上，“你怎么不叫我？”“我有数，小动动，没关系。”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回到床沿上，缓缓躺下。
半个月后，她基本上能自动转侧和大小便了；两个月后，她穿着坚硬的紧椎衣，能下床小走；三个月后，脱掉护身衣，做轻便家务，小儿媳回家。我俩又回到生活原点——自理！其时年7月底。
近两年的磕磕碰碰，我的体力、精力大不如前：8月初，原先镶了十多年的一副钢牙松动，先是红肿、疼痛，服消炎药半月后，肿痛稍褪，妻陪着我去拔牙，先是拔除钢牙，后历时月余，才把病牙全部清除，目前上腭无牙，只能吃些豆腐之类的软食物。最近又做了胃镜，胃角、胃窦黏膜增粗及颗粒状改变，未见溃疡，有少量胃出血……
我老家陈溪原有水碓厂，一条谜语十分传神；“两个老人拜天地，一个跌倒一个爬起。”人到老年，亦如水碓，老来有伴，互相依仗，算是前世修来的福，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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