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眼泪影响了我家的风水？
年2月3日（农历正月初四）上午9点59分，独守在家的张冶平很生气：“真烦人！我的老婆*秀英又跑到二儿子和二儿媳的坟墓前大哭去了，人家过年都是喜气洋洋的，就她大过年的还整天当着全家人哭哭啼啼，几个孩子看到她哭就烦。你说，哭能解决问题吗？能把儿子和儿媳哭活吗？”
年2月14日17点54分，看到两个孙子从外面玩耍回来，坐在板凳上的*秀英又开始大哭起来：“今天是元宵节，我也没有什么心思过节，人家过节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而我实在笑不出来，一看到这两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就想哭，想起死去的二儿子张志科和二儿媳钟志霞，我的心真的很痛！如果他们不死，我们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也没有什么思想负担，最起码我不需要担心这两个孩子吃喝和求学的费用了，更不用担心他们将来娶妻生子，死了也可以闭眼了。现如今，我和老公年纪都大了，身体都有病，还能活几天？我们死了不要紧，留下这两个孤儿怎么办？指望大儿子和小儿子肯定不行，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而且也都是要文化没有文化，要技术没技术，靠出卖苦力为生的人，以他们自身的能力，能把自己的孩子抚养大就不错了。”
看到天色渐暗，哭泣中的*秀英开始准备晚饭了：“我是年出生的，本来山区就穷，又加上我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家里孩子多就更穷了。21岁的时候，嫁给了比我大7岁的张冶平。我娘家穷，他家更穷，结婚的时候，他家的土房子快要倒塌了，全部家当就只有一床被子，一顶蚊帐和一个木箱子。年，大儿子出生了，第二年，二儿子出生，年的时候，小儿子刚出生不久，老房子倒塌了。没有地方住，我家老公就四处借钱，四处请人帮忙在这个地方盖了一小间砖房。孩子多住不下，我和老公就省吃俭用，攒钱盖房子，有点儿闲钱就买点儿砖头回来，现在这个家就是用了几十年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垒起来的。”
*秀英很爱干净，按照她的话说，可以穿破衣服，不能穿脏衣服：“我们家还算走运的，几十年的时间终于把两层的房子盖起来了，农村人盖房子和城里人不一样，大多都是有钱了就盖点儿，没钱了就停工。村里还有一些人家，辛苦盖了几十年的房子，最终因为没有钱，房子还是一直盖不起来。虽然我们家的房子是拼凑房，至今无钱粉刷外墙，但也知足了，好歹可以给三个儿子每户两间房，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起我和老公年轻的时候，条件好得太多了，最起码，刮风下雨的时候，不用担心房屋倒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洗完蔬菜，*秀英并没有急着做饭，而是先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大儿子和大媳妇都到玩具厂做工了，如果加班的话，每人每月可以挣两千块钱左右，如果不加班也就一千多块钱。他们忙着在外挣钱，他们上初中的两个孩子只能留在家里给我们带，每个月按时给两个孩子邮寄生活费。而死去的二儿子和二儿媳的两个孤儿只能守在我们身边，更没有人给两个孩子出生活费。外出打工的三儿子和三媳妇看到我们老两口实在照顾不了更多的孩子了，就把他们的两个孩子送到孩子外婆家看管。真心感谢三儿媳妇，如果再给我们增加两个孩子，我和老公真的照顾不了了。孩子们还小，喜欢打闹，每天都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所以，每天吃晚饭前，都会先烧一大锅热水给四个孩子冲凉，等他们洗干净了，饭菜也做好了，就可以干干净净吃晚饭。”
饭菜做好后，看到二儿子的小儿子没有洗澡，而是痴迷于电视，*秀英很生气：“现在村里的小孩子基本上都是和祖父母一起生活的，他们都是常年见不到爸爸妈妈，性格也就变了，基本上都不听老年人的话，特别喜欢玩游戏，没有游戏就看电视。老年人批评他们，他们也不顶嘴，也不理睬你，你说你的，他玩他的，互不相干！有时候实在气急了，我就打电话给大儿子和大儿媳，一通牢骚后，儿子媳妇说话了，不打工怎么办？十多口人就指望三亩土地怎么过日子？现在社会大家都往钱看，除了呼吸空气不要钱外，喝口水都要钱，谁都不想抛弃孩子到外做工，受苦受累不说，还要看老板的脸色。哎，不和儿媳争论了，相比之下，大儿子的两个孩子还懂事一些，死去的二儿子的两个孩子就不怎么听话，放学也不早点儿回家，就喜欢在外瞎转悠，好不容易回到家，就喜欢看电视，也不爱干净。特别是这个小孙子，很不懂事，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上学前都和家长要零花钱买零食吃，死活也和我们要，我们就告诉他，祖父母年纪大了，挣不到什么钱了，就不要吃了，他死活不听，非要钱才肯上学，不给钱就和你闹个不停。”
年2月17日15点01分，*秀英一个人在菜园地里忙着种菜：“我们这里是山区，山大地少，靠家附近没有多余的土地种菜，这块菜地不是我们家的，是隔壁邻居家的，他前后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自然也就没有香火了。看到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没有儿子的他也不好意在村里呆了，感觉没脸面在村里生活，就到外地和女儿一起生活了。在我们这个地方，不管你多大的官，多大的老板，生不了儿子都是白搭，所以我们这里必须要生个男孩，要不然你后代的名字就进不了村里的祠堂。”
谈起种菜的秘诀，*秀英很内行：“原本打算养几头猪，猪的粪便可以种菜，可没有地方，只能借别人家的菜地种点蔬菜给孩子们吃，更何况现在的蔬菜价格涨得厉害，而且都是打过农药的蔬菜，吃着也不怎么安全。我们这里是南方，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青菜，每茬青菜从播种到长大，需要60天左右的时间，为了能够保证有青菜吃，只能交叉时间播种。”
处理完菜园的事情，*秀英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把围晒在菜园周围的树叶打捆背回家：“这些小树枝不是用来烧火的，而是把它们晒干后，放到锅里用来煮水给小孩子们冲凉用的，其实给刚生过小孩的妈妈们冲凉更好。我每年8月份的时候都会到山上砍一些回来，春天的时候不要砍，因为小树枝含水比较多，效果不好。把砍回来的小树枝晒干后堆积起来，可以偶尔给几个孩子洗澡用，自己家用不完，还可以卖点儿钱补贴家用。”
堆放完洗澡用的小树枝，*秀英紧接着在自己二楼的楼顶上堆放晒干的干柴：“在村里，有钱的人家早就不用柴火做饭了，他们用电或者买煤气罐回来做饭，我们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在农闲的时间到山上砍些柴回来。我和老公年纪大了，也没法出去打工，只能耕种三亩土地为生，尽管我们尽量节省开支，四个孩子上学和两个大人每个月的各项开支也不低于块钱，每个星期，还必须要给几个孩子吃上一顿肉，否则几个孩子就吵闹，说他们肚子很饿。本来打算和在外打工的大儿子和大媳妇多要点儿生活费，但他们说每个月最多只能给块钱，这已经差不多是一个人的工资了，剩下的钱他们还要吃饭，租房。”
堆积完木材，看到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干了，*秀英随手把衣服收回房间：“村里人看到我家的房子紧靠路边，一直没有粉刷外墙，黑糊糊的很难看，就动员我们出点儿钱请人弄下，顺便把家里也装修一下，他们还说了，要不了多少钱，十万块钱就够了。我和老公一听就怕了，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想都不敢想！现在这样的房子，真的知足了，尤其是对我和老公来说，最起码比住土房子好百倍。考虑到大儿子和三儿子，我们也提过把老房子弄下，两个儿子坚决不同意，他们说了，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等孩子们到县城上高中或者以后上大学了，依靠他们现在做工的收入，肯定支付不起孩子们读书的费用，更没有多余的钱弄房子了。”
手拿晒干的衣服返回屋中，*秀英从墙上取来一大包药物，寻找她要吃的药。按照她的说法，家里什么都不多，就是药多，每天可以不吃饭，但必须要吃药：“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尤其是做农村的女人尤其难呢，年轻的时候你既要养子女，又要下地干活儿，干完地里的活儿，你还要干厨房里的活儿，甚至在孩子小的时候，上个厕所也要把孩子抱在怀里。以前我们这里种地都是用牛，用‘牛跑前，人跑后’的耕地方式。为了让孩子们吃饱饭，只能拼命劳作，积劳成疾，自然就容易生病。年轻的时候身体不舒服，家里也没有闲钱看病，只能忍忍就过去了。一过了50岁，身体就开始出现各种毛病了，开始和药物相伴，家庭条件好的，子女们出钱买药，条件不好的，就麻烦了，药比米贵呀！”
房间光线较暗，*秀英找了几瓶药拿到屋外仔细观看：“人老了，眼睛也不行了，又加上我也没有上过几年学，不认识几个字，只认识瓶子上的几个数字，上面写了数字几，我就吃几颗药片。自从年9医院检查出我患有胃窦炎后，就一直吃药。按照我们这个地方的规定，如果不住院，就不给报销任何费用。考虑到住院费用太贵，就算按照规定给你报销，也承受不起，衡量再三，还不如自己到药店里买药实惠。或许是药没有吃对的原因，去年7月份开始，病情加重，医生说是胃下垂，不得已只能住院，花费了一万多块钱才出院。出院后，医生开了很多药让我坚持吃，没有想到的是，其中有一瓶很小的药水竟需要块钱，实在太贵了，就连两个儿子都有意见了，他们说了，一个月辛苦挣来的钱仅够买一瓶药，再这样继续下去，只能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说起药费太贵和两个儿子的抱怨，*秀英放声痛哭，他很怀念死去的二儿子和二媳妇：“我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张志科是年出生的，家中排行老二。年元月份，他和比他小3岁的钟志霞结婚了。他们是在工厂里做工的时候认识的，由于结婚的时候家里很穷，整个婚礼花费还不到五千块钱。不过，二媳妇人很好，没有嫌弃这个穷家，也特孝顺，年大孙子出生，年二孙子出生。二孙子出生后不到1岁，考虑到家庭困难，她就和二儿子一起到外地做工。年9月14日凌晨，二媳妇突发疾病，四肢酸痛，全身乏力，腹胀，医院就诊后好了一些。9月18日7点15分，二媳妇因病情复发并医院就诊，医生诊断为肺结核并给予抗结核药物治疗。20日5点30分，病床上的二媳妇病危，经医生抢救无效后死亡。”
天色渐暗，外出寻食的鸡归家，*秀英马上停止哭泣，忙着找来粮食喂鸡，这几只鸡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副业：“考虑医院里，医院肯定有不对的地方，大儿子和三儿子就四处求人，帮忙打官司。儿子们说，医院肯定要负责，医院看病，医院动手术的时候没有写门诊病历和书面告知病情单？病情严重的时候，医院为什么没有要求转院治疗？当时考虑二媳妇的孩子还小，医院至少赔偿25万元。闹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医院的领导出来了，还找来当地的干部说话，医院说了，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并考虑我们都是农村来的打工仔，医院决定一次性给予抚恤金7万元整，医院还要求，要想拿到抚恤金，必须要把二媳妇的尸体火化，并凭尸体火化证明及有关票据，到医院拿钱，医院，否则后果自负。考虑到胳膊拧不过大腿，9月27医院签订协议并把二媳妇火葬了。”
看到孩子们放学回家，*秀英准备把烧好的热水给孙子们冲凉：“二媳妇死了，丢下了两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给我抚养，一想起两个孩子没有妈妈了，我就掉眼泪。二儿子就劝我，虽然妈没了，还有爸，他会好好做工挣钱养孩子。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二媳妇死后不到一个星期，二儿子就生病了，医院，医生说，是胆囊结石，不是大病，手术下就好了。年4月7医院动了手术，把胆囊里的结石拿出来了，一共用了元。听说儿子的手术成功了，我也就放心了，只要有人在，再穷也高兴。年年底，让我更高兴的消息来了，在外继续做工的二儿子又找到了比他小一岁的外省老婆阿英，年4月5日，他们登记结婚了。年10月份，他们的女儿出生了。”
孙子们各自冲凉去了，看到大儿子的两个孩子睡觉的房间太乱，*秀英忙着整理：“二儿子有了女儿，一家人都很高兴，我还和阿英说，等孩子稍微大点儿，就放在家里我帮她带，他们就在外面安心做工挣钱，阿英也很高兴地同意了，没有想到的是，年8月份的时候，二儿子突发疾病，住院抢救，平均一天就要花费二千多块钱。9月4日，二儿子的病情再次严重，医院，医生告知，肝癌晚期，已经无药可救了。在上海住了5天医院，用了一万多块钱后二儿子返回他做工的地方休养。当时我也想去看看儿子，他说，不要来看他了，省点儿路费给他的两个儿子买肉吃，他还说，医院两个字了，钱光了，命也没有了。最后他还恳求我们，人死了，债不亡，一定要帮他把看病欠亲朋好友的两万多块钱还了。五天后，他离开了人世。”
谈起二儿子的离世前后，*秀英一直不停地掉泪，看到几个孙子们还没有冲完凉，她转身来到离家不远的祠堂上香，按照她的说法，以前很少来这个地方：“二儿子火葬后的第二天，阿英带着骨灰盒和小孙女回来了。那时候，我央求阿英留下来一段时间。我也说了，不可能让她留下来照顾二儿子的两个孩子，这不现实，毕竟她还年轻，将来还要再嫁人，我也肯定希望她过得好。但现在二儿子刚去世，希望她多留几天，就算为丈夫守个孝。该说的话都说过，可她什么都没有回答我。第二天一早，她带着小孙女偷偷摸摸地走了，至今都没和我们有过任何联系，电话也打不通了。也不知道她和小孙女现在过得如何。”
上香祈祷完毕，看起来有些疲倦的*秀英回到家中坐在门槛上，嘴里继续念叨着她想说的话：“二儿子和二儿媳死了，我肯定伤心难过，生死由天，富贵在命。可我内心中一直窝着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对谁说。在村里，我是出了名的爱哭，大家都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担心我的眼泪会影响他们家的风水。我老公是村里的老高中生，在村里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可惜的是，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更没有钱，所以只干了许多年的生产队长，年纪大了，就不当队长了，让位给年轻人干了。老公也说了，其实当队长没有好处，没有一分钱的工资，村干部偶尔过来吃顿饭还要自己掏钱。他有严重的肺气肿病，村里给了一个低保补助名额，每月补助60块钱，今年涨价了，每月补助块钱。为了弄点儿小钱补贴家用，他自学了一点儿风水，偶尔也有人请他搞风水。自从二媳妇和二儿子死后，请他的人就少了，一是年龄大了，没有力气爬山了，二是大家都认为，既然是风水师，为什么自己家的风水还这么差？或许是觉得别人说的话很在理，我和老公就经常到祠堂上香祷告，希望老天可以扭转我们家的风水，不要让我的眼泪再影响我家的风水，不要让灾难再降临我家了，这样，可怜的孙子们才可以有饭吃，继续上学，平平安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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