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姚明刚扳倒垄断中国篮坛多年的八一铁*,又跟篮协谈好条件,就去美利坚参加选秀。当时乔神已渐退二线,美国佬其实并不看好这个大个子,大卫-斯特恩宣布休斯顿火箭选他状元的时候,现场嘘声一片。七年以后,姚明率队在西部半决赛对阵当年总冠*洛杉矶湖人,与科比撞膝,倒下,又从更衣室的过道里归来,客场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无论如何你也不能相信,这个公斤的庞然大物跟之前那个青葱懵懂的瘦竹竿,是同一个人。
时间倒推二十年,乔神去玩棒球,天下无主。打开电视机,一切都像是希腊神话中的荒蛮时代,充满了形形色色面貌晦暗不清的英雄人物。
年,同样是休斯顿火箭,七场踏平壮猪爵士巴克利和他的菲尼克斯太阳,来到总决赛会战纽约尼克斯,阵中传奇中锋哈基姆-奥拉朱旺,足底生花,是个要过斋月的大技术家,身边保镖索普,肌肉卡车,雷公面目,外线罗伯特-霍利,萨姆-卡塞尔,肯尼-史密斯,都是能投篮的福将,生涯战果堂皇之极。对面人皮金刚帕特里克-尤因,纽约强硬蛮横之*,年年阻击乔神不果,如今终于摁倒了斯科特-皮蓬和托尼-库科奇,大志得伸。他老人家后来当上工会主席,都不忘棍打*金俱乐部,不是热血又是什么?外线斯塔克斯,神经刀法惨绝人寰,但是能防守。还有查尔斯-奥克利,安东尼-梅森,哪个不是命运多蹇的铁汉。教练席上,坐着油头锃亮的帕特-莱利和没有泪腺的托姆贾诺维奇。都是神话。这届总决赛呈现出一种凡尔登绞肉机式的壮观,慢节奏,阵地战,抵死防守,艰难进攻。每一场的每一个回合,双方都拼得精疲力尽,直打到第七场,流尽最后一滴血
奥拉朱旺捧起奖杯之后,休斯顿立刻踏上了波士顿和迈阿密后来的道路,那就是保留核心,囤积老将。他们出掉自己的功勋大前索普,从波特兰换来了大梦的少年相好德雷克斯勒,然后凑凑合合地去打第二年常规赛。之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季后赛中,火箭凭着马里奥-埃利几声冷枪,生生做掉太阳。总决赛里,他们居然横扫奥尼尔和哈达威领衔的奥兰多魔术,奥拉朱旺把鲨鱼玩的团团转。那年托姆贾诺维奇说出了不朽的名言:
“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冠*的心。”
然而老兵不死,只会渐渐凋零。随着乔神归位,印第安纳兴起了,西雅图兴起了,盐湖城兴起了,都被乔神一一剿灭,然后他又离开,历史于是又中断。
彼时姚明踏上NBA赛场,已有两个年头,发生的事情好像做梦。最早他瘦骨伶仃,在场上总有些不知所措的嫌疑,每每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婊子一样,被那些内线大肉棒随意碾轧。本来这种事情也不奇怪,白人大竹竿肖恩-布拉德利,身高跟姚仿佛,体重还要次之,除了一场贡献三两个盖帽以外,就靠被人颜扣上镜头。姚明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Chink,又能兴起多大风浪?结果托姆贾诺维奇还是把他调教成了一个机动灵活的技术型中锋,投篮手感如春风拂柳,绵柔不可方物,三不五时还要学大梦脚下翻花,变着花样往禁区内射。从最初闷头吃瘪,慢慢也开始叱咤风云,巴克利亲驴屁股的事情更是脍炙人口。唯独性格还是过于闷骚,在黑*野兽一眼望不到头的联盟里面,常有秀才遇到兵的窘迫。佛朗西斯长兄为父,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有时出头动手,还要跟小霸王斯塔达迈尔劈牌放对。看姚能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我心里也十分欢喜。可命运立刻就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托姆贾诺维奇教练罹患癌肿,挂印看病去了。
而美国人对姚明的热情,也在不断高涨,原本揣度中的水货状元,其实很有几手啊!德州出身的小布什总统,开过一个冒傻气的玩笑:“姚明是中国出口到美国来的最大宗商品~”在国内,别说球迷男丁,就连倭国留学软妹,对着姚的海报,也要顾盼流波,啧啧称赞。年,全明星赛之前,纪录片《姚明年》上映,把大家对他的喜爱之情烘托到了极点。我看过这个片子,除了记录了姚明的成长历程,还反映了中美文化的碰撞,以及他所带来的社会影响,当真十分美好。
托姆贾诺维奇是一个很会调动球员积极性的教练,他的后任小范甘迪则以防守和保守著称。对战湖人F4以后,弗老大和老猫莫布里也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翠西-我睡眼惺忪-麦克格雷迪,街球出身的阿尔斯通,还有年龄成谜的穆托姆博。范甘迪这秃子当年在迈阿密劝架,挂在莫宁腿上被拖着走,就已经是最佳防守球员的做派,如今掌帅,报复社会的程度,只能用凶残来形容。说他保守,火箭一套轮换阵容,最多只有七八个人能够上场,又要求防守强度,又要求保持注意力,根本是在操练铁血战士。此外,我还疑心他跟拉里-布朗教练暗通曲款:进攻死打姚明跟麦克格雷迪,其余位置尽出蓝领苦力打边角料,很有点当年费城单练艾佛森的风骨。
根据球队要求,姚明猛塞垃圾食品,血拼力量房,吨位一下壮大起来,内线沉底,卡位拿分,寸步不让,强打硬吃居然开始当饭吃。看他把“全联盟第二中锋”丹皮尔打得像猪头一样,真是大快人心。这时节,四大中锋的故事早已作古,奥尼尔正缓步走向自己的*昏,而魔兽霍华德尚幼,能生吞活剥对方禁区的纯正五号位,全联盟除姚放眼无二。
姚明怎样做到这点,一直是一个纯爷们的励志故事。范甘迪说:“大部分球员,每年都会增重3到4磅,这听起来并不多,可十年之后就不一样了。但姚不是那样。我带过的球员,没有谁比他练得更刻苦,一个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能进入NBA的球员,无一不有辉煌的过去。但这联盟竞争实在过于惨烈,乱拿大学奖项的在争替补席,横扫高中球界的在刷垃圾时间。一个菜鸟,辛辛苦苦守饮水机,熬训练房,终于有一天打上主力,十之八九还是给队里老大打下手,忍屎忍尿等来了适合自己的体系跟教练,只盼合同年表现好签份肥约。运气好,伤病少,之后还能搞份养老合同。这算太平的,*油手夸梅-布朗,其实也有长处,只是乔神眼拙,被点了状元,身背一世水货骂名,任人耻笑。姚明不也是内线状元吗,刚入联盟时,除了身高一无所有,CBA经历屁也不是,多少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全靠他自强不息,才一步步走上战胜奥尼尔,压制霍华德的道路。他的勤奋,被教练和训练师反复提及,当兰多夫之流在夜总会里参加姑妈葬礼的时候,姚不断在训练场,力量房和录像机前打磨。从最初灵巧的纯技术流,发展到后来的禁区要位,篮下翻身,跟老黑们硬扛,姚明完成了从轻装甲自行火炮到重装主战坦克的转变。当时,一场典型的火箭式胜利里,全队得分大概能到,其中姚明和麦蒂各得25。年,火箭还有麦蒂35秒13分的神迹,想来十分回肠荡气。
让我们再谈谈范甘迪,这厮偷师帕特-莱利在纽约和迈阿密的防守,已经到了泯灭人性的程度,高强度防守轮转之中,居然要姚明一个公斤的中锋协防到三分线处堵枪眼。这样一来要多吃犯规,二来你当人家是开法拉利过去的呀!姚明不比巴克利,当年在费城硬顶:“教练,你要搞清楚,你又要我抢篮板,又要我做掩护,还要我去追投三分球的人~”叫干嘛干嘛。除此以外,他还要参加国家队从亚锦赛到奥运会的无数比赛,还要“代表中国人民和休斯顿市民”。重压之下,果然就遭上了应力性骨折。连美国球迷都在网上发帖子:“球队给他付薪水,不是让他为国家队打比赛去的!
但不管怎么说,从到,火箭逐渐从一只常规赛球队,变成了季后赛酱油球队,又变成了季后赛竞争球队。因为风格配置相克,时常还要请詹皇、魔兽吃瘪。然而可惜的是,不管是姚明、麦蒂,还是队里的其他人,谁也不是铜浇铁铸的机器人。范甘迪又要防守轮转滴水不漏,又不肯多用新人,大家只好伤病相伴,自求多福。姚明的脚,麦蒂的背,就是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再加上队伍战术刻板,帮手乏力,每每要栽倒在季后赛第一轮上。这太悲剧了,更悲剧的是,他们每次都以2:0开局,3:4收场。球迷伤心之余,老板亚历山大也坐不住了,他搞来了一个玩儿数据分析的经理莫雷,先把小范教练解聘送走,又迎来了以普林斯顿体系出名的老伯伯阿德尔曼。一个新时代又徐徐展开了画卷。
阿德尔曼教练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范甘迪的重步兵长矛阵,开始组建高机动快速反应部队。-赛季,他们甚至在伤病连绵的状况下打出了波澜壮阔的22连胜,却被爵士第二次扼杀在季后赛首轮。之后,莫雷空手套白狼地搞来了斯科拉跟阿泰斯特,又交易来洛瑞、兰德里两位卡尔,更兼布鲁克斯、巴丁格选秀逸才,都是建队的栋梁。一时间,火箭俨然拍出了姚明-麦蒂-阿泰斯特的山寨三巨头,脱胎换骨地拿出了波士顿跟洛杉矶叫板的气势。
那年,姚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终结者,他变成了队伍运作的支点,引包夹,拉空间,跟队友做更多配合。两个正印先锋官斯科拉跟巴蒂尔,身体素质着实一般,但都是华尔街五角大楼级别的眼神跟脑筋,一攻一守,玩死多少莽汉。麦克格雷迪伤病过后,除了干拔跳投,改行控球搞起了分配,居然有声有色,华丽丽地从劲爆得分男转型成为飘洒意识流。这都是冷面孔,想看热屁股,还有我们牛奔的,最最牛奔的罗恩-老子在奥本山一战成名-阿泰斯特,阿隆-我不是来讲理的-布鲁克斯,以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卡尔-铁肘痛打德国人-兰德里,全都是身披烈火眼冒电光的魔王。
跟范甘迪时代的捉襟见肘相比,火箭人员齐备,花色俱全,随时可以根据情况,换人打一套新战术。真是农奴翻身做主人,破尽四旧迎新年。-赛季,阿德尔曼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用穷尽法的科学态度试验了无数阵容,饶是伤病袭击,麦迪报废,阿泰出手又特别混蛋,球队还是练出了动态进攻,动脑打球的学院派高雅风格,并且非常体面的冲到了西部第四。然后就是姚明最为壮绝的季后赛征程。
第一轮的对手是波特兰开拓者。玫瑰花园之中,罗伊继承了滑翔机的衣钵,座下大猩猩二世奥登,费尔南德斯,阿尔德里奇一众,尽是前程锦绣天赋绝伦的大好青年。第一阵姚明九投九中,六罚六中,半场结束战斗。第二阵,波特兰人果断对姚明绕前,罗伊昂然出阵,大杀四方,跟姚明拼绝杀掠走胜利。是役穆大叔被被奥登报销。然后阿德尔曼老爷爷就动了真格:姚明前院砸门放火,斯科拉阿泰布鲁克斯遛后门猛抄,更兼替补阵容唯快不破,终于在六场之内搞定对手,去西部半决赛挑战湖人。而上次火箭晋级季后赛第二轮,已经是年奥拉朱旺,德雷克斯勒和巴克利他们的事啦。
西部半决赛,第一场,洛杉矶,我的心头之肉姚明就出了事。是夜两队激战正酣,湖人对姚明不包夹绕前,任他和加索尔互砍,火箭巴蒂尔眼角挂彩,依然牢牢跟随科比,休斯顿放替补群,洛杉矶提升强度,布鲁克斯山寨艾佛森,科比单打以牙还牙,双方法宝齐出,你来我往,好似战争中最美好的时刻。
姚明在第四节不断取分,稳定局势。直到比赛转折点到来:和科比对膝,倒地,被扶出场。
经历过-08季每年必经的重伤,那一次倒下足以令休斯顿人心胆俱裂……然后就是被摄像师捕捉的一幕:姚明进过道,拒绝回更衣室,和医生交流,手撑墙壁活动腿,然后返了回来。
这不是湖人第一次遇到这事。年总决赛第七场,威利斯·里德一瘸一拐穿过麦迪逊花园过道出场,走向张伯伦时,全场山呼海啸。“全场都狂野了!”这是当时纽约解说员喊给自己听的,他后来承认自己都听不见;年总决赛第一场,保罗·皮尔斯走出过道,花园又是山呼海啸。
毫无疑问,这是姚明职业生涯最光辉的一刻:他全场的28分并不算杰出,但当他倒地出场时,湖人和火箭的局势看来重陷紧张……忽然,巨人一步步的走出来,并且立刻用一记弧顶跳投,刺在湖人心口。”
这是姚明最华彩的乐章,犹如毁灭之前的流星闪亮。第二场他打得不好。第三场他很快便告报废,原因是骨裂。我傻B样的在电视机前看着姚明流泪哭泣,想不出这根骨头是如何在场上慢慢裂开。
不计后果的愚勇,会被上海人称为戆大。但是想想看,一切超凡卓绝的伟大人物,都能在命运最为险恶的时候,果决地去扼其咽喉。乔神在急性肠胃炎的脱水中击杀爵士,赢取了他的第五枚戒指。姚明那吻驴屁股的前辈巴克利,年就喊出过著名的豪言,“不要让我下场休息,我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然后44分24板灭掉了西雅图。年西部决赛,他又打封闭上场,但这次被休斯顿人无情干掉,成就了滑翔机的冠*梦想。
运动员勤学苦练,流血流汗,最激励我们的,从来就不是精打细算的博弈,而是气吞山河的勇决,逆天破命的斗争,和与强仇大敌的抵死拼杀。虽然姚明报销了第二年的所有比赛,并在接下来的合同年里前景堪忧,但那都不重要了。“莫问前程有愧,但求今生无悔”,他的高大与荣耀,已经化作了永恒。我爱他,而这一点已经和他身上的勤奋、用心、坚忍、谦逊、责任感及上进心等等一切美德,与他成功与否,能不能拿总冠*或者进全明星都渐渐失去了关系。我就是爱他。
年过去了,休斯顿火箭在新赛季里拿出了打不死踩不烂的小强精神,硬是在常规赛里拿下了五成胜率。阿泰斯特,麦蒂,兰德里都走了,新又进来长臂猿阿里扎跟快枪手凯文-马丁,斯科拉成为内线基石,布鲁克斯勇夺最快进步奖。姚明也结了婚,有了孩子,并且成为了上海男篮的新老板。说实在的,他把上海队收拾的真不坏,顺道还提携了一把国家队。
年夏,波士顿和洛杉矶七场大战之后,联盟变幻大王旗。詹姆斯和波什去迈阿密投了韦德和油头依然锃亮的帕特-莱利,大小奥尼尔则齐聚凯尔特人。西部科比也新添了帮手,诺维茨基,杜兰特和罗伊无不清点羽翼,吮血磨牙。姚明在力量房里减肥之际,莫雷签来了阿德尔曼旧部老中锋米勒,拿阿里扎换了康尼特-李。就像麦蒂和穆大叔换走了弗朗西斯和老猫,就像布鲁克斯和斯科拉替代了阿尔斯通和二叔霍华德,一切都按部就班,似成相识。然而又有坏消息传来:“姚新赛季每场上场时间不能超过24分钟”,“再受伤就要退役”。关于他的种种争议和质疑,又开始喋喋不休,嗡嗡作响。最终,姚还是退役了。我花了好久才接受这件事,就好像是我自己的梦想破灭一样。不管怎么样,一个时代又迎来了它的终点。
而当年那支火箭队,连同那个熟悉的11号,只有在打开视频,或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突然涌出。每念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又忆伤痛缠绵似北海寒冰,总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你度过了自己的繁华似锦,又在命运的刀口下奋争,虽在穷天极地的步云之阶上徘徊反侧,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信,你,终有一天,要踏入那封神之殿的大门。